但大多数地方剧种不像越剧那么幸运。譬如杭剧,在杭州几乎无人问津,许多杭州本地人从未看过,甚至没有听说过有杭剧这样的剧种。
像这样的“珍稀剧种”还有许多。那些珍稀剧种的专业表演团体被戏称为“天下第一团”,因为天下已经仅此一家,有的甚至连一家都不复存在。
“抢救”是非遗工作者们喊得最多的口号。政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抢救濒危剧种,不少快灭绝的剧种从鬼门关救下来了,可“传承”和“发展”依旧成为一个尴尬的问题。
专业团加民营团
造就了越剧和婺剧的活力
作为一个浙江人,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、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傅谨对浙江的地方戏剧发展史有非常深入的研究。
“中国历史上几次大的人口迁移,都和浙江有关系,这使得浙江的方言系统变得非常复杂。地理风貌和方言的复杂性,这是我们浙江地方剧种特别多的根本原因。比如说乱弹,就有浦江乱弹和台州乱弹,它们的经典剧目甚至乐队形式都有不一样。”
除了剧种多,浙江戏曲界保护非遗的热情也相当高涨,“在这方面浙江的确是全国范围内做得最好的。”
浙江的昆曲,一直以来名家辈出,“几代名家奠定了浙江昆曲在全国昆曲界的地位。昆曲地位稳固,也就是戏曲地位稳固的一个标志。”
而越剧和婺剧,则是浙江地方戏剧中的标杆。“它们是极少数至今仍然有特别好的生存发展空间的剧种。”傅谨说,“这种生存空间有两个表现,一方面是有高水准的专业剧团领军。浙江各地有浙江小百花为代表的多家优秀的越剧团;婺剧也有浙江婺剧团等。另一方面就是有大量的民营剧团和民间爱好者,这使得这两个剧种有特别好的民间基础。”
“我始终认为,一个地方剧种要能生存发展,需要一些天然条件,要有相对稳定的受众群,覆盖面至少要能超过一个县。越剧在浙江、上海、江苏等地都有广泛的传播,婺剧的分布区域以金华为中心,实际覆盖了新安江流域,金华、衢州、丽水、建德等地区都很流行。在今天这样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,如果传播范围太小是没有生存空间的。此外,最好能有至少两个专业剧团。一个剧团的偶然性太大,有竞争才有发展。”
“传统戏剧,是财富,不是包袱,就像你家里祖传的古董一样,是宝贝。当我们意识到它是财富的时候,保护和传承就是自然的了。”
创新,不可急功近利
别总是指望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
虽然浙江作为戏曲大省,地方戏曲的发展态势一直在全国领先,然而傅谨也指出,许多小剧种的抢救和传承,正面临尴尬的境地。
“甬剧、绍剧这些小剧种一直以来都非常努力,但它们的传承遇到问题。”傅谨说,“很多地方政府在保护濒危剧种的时候也有矛盾的心态,博物馆化吧,心有不甘,可是再活回来的可能性又很小。有的剧种努力创作了一些新剧目,但是很难借此让剧种恢复原有的活力;而有的剧种,其实早就已经丧失了传承的基础。”
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杭剧,“其实杭剧在上世纪80年代,已经几乎没有传承者,没有一个能够完整表演的演员团队存在,系统已经断掉,只剩下个别演员。然而仅靠个别演员,很难真正把剧种的表演艺术精华传承下来。”
另一些一心想要“创新”,希望用新剧目来力挽狂澜的小剧种,也发现“一出戏救活一个剧种”的口号无论喊得多么响亮,都不能真正产生实效。
“有许多创排新剧目的小剧种,往往陷入自娱自乐的怪圈,排的新戏只演几场,评个奖,借此向政府争取一点经费,然后就不再演了。这是一种急功近利的做法。”傅谨说,“一直以来我都给那些地方剧种建议,继承、恢复传统剧目、经典剧目才是剧种复苏最有效的途径。因为传统剧目里保留了这个剧种最精华的表现手段。不要总是以为时代变了,观众口味就变了,老剧目对现代观众没有吸引力,这是一个认知误区。喜欢京剧的人,或许有些是由于欣赏了新剧目进而开始接触京剧,但多数都会很快跳过这个阶段,直接对经典传统剧目产生兴趣,有多少京剧爱好者会一直喜欢样板戏的?同样,昆曲的复兴,其实并不是靠一部《十五贯》,昆曲有它自己深厚的积淀,以及大批昆曲人努力恢复经典剧目,才有了后来的复苏。”
拿甬剧和绍剧为例,傅谨认为创排新剧目当然重要,但是还不如把更多的注意力用于传承甬剧的《杨乃武与小白菜》和绍剧的《三打白骨精》这样的经典。“不要小看这些传统剧目的力量,实际上真正做好了恢复传统的工作我们就会发现,最具号召力的还是这些经历了历史检验的精品。”
“用传统戏剧的某些元素进行新的创作当然是好事,但这跟保护这个剧本身不能混为一谈,那已经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。”傅谨说,“修复一件古董,是要恢复它本来的面貌,而不是造一个假古董。”
(《钱江晚报》2015年6月14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