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诗路金华 群星璀璨⑥】韦庄：兰芷江头寄断蓬

    “人人尽说江南好，游人只合江南老。春水碧于天，画船听雨眠。垆边人似月，皓腕凝霜雪。未老莫还乡，还乡须断肠。”

晚唐诗人、词人韦庄笔下的江南美景，就有金华的影子。地方文化研究者高旭彬说，韦庄在黄巢之乱后与考中进士之前，曾有10年左右时间避居江南，其中有六七年在金华安家，与这片土地结下了难以割舍的情缘。

金华诗路星空，群星璀璨，一个个闪亮的名字耳熟能详，千万别忘了，韦庄也是这夜空中一颗耀眼的星星。韦庄与温庭筠并称“温韦”，此二人是中国词史上第一个重要流派“花间词派”的扛把子，大诗人韦应物便是韦庄的四世祖。

岂知天道曲如弓

　　韦庄诗词细腻清丽的背后，饱含血与泪。不得不说，韦庄生不逢时，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，所有的爱国情怀都化作一曲悲歌，他没能踩到大唐盛世辉煌的尾巴，却吸了一口没落王朝远去的尾气。

　　当时，千疮百孔的唐王朝正在仓皇逃奔的路上。黄巢起义席卷整个王朝，起义军攻入长安，赶考的韦庄也在城里。生逢乱世，皇帝都跑了，还赶什么考？

　　时代的一粒沙，落在个人头上，就是一座山。韦庄想必深以为然。仕与隐，庙堂与山林，是无数古代文人面临的抉择。韦庄很笃定，有着兼济天下大抱负的他曾踌躇满志：“平生志业匡尧舜。”可是，兵荒马乱的长安，早已报国无门。昔日的大唐都城已是人间炼狱，他与家人失散，自己还生了一场大病，差点丢了性命，只得空嗟叹：“岂知天道曲如弓。”

　　罢了罢了，长安是一刻也不能待了，得赶紧逃离这个“九衢漂杵已成川”的地方。韦庄先是去了洛阳，一个没落贵族少妇向他讲述了一个凄惨的逃难故事后，他感同身受，悲从中来，写下了著名的《秦妇吟》，这是目前现存唐诗中字数最多的一首，共1666个字。施蛰存先生曾说：“它是反映唐代政治现实的最后一首史诗，正如杜甫的《北征》是盛唐的最后一首史诗。”韦庄因此有了个绰号：“秦妇吟秀才”。

　　《秦妇吟》中，少妇这样说：“适闻有客金陵至，见说江南风景异。”“避难徒为阙下人，怀安却羡江南鬼。”相比战火纷飞的北方，江南相对安定。于是，韦庄一路向南。

　　云水依依，帆影渺渺。他先后在南京与镇江、宜兴一带落脚，兜兜转转，来到金华。由于战乱，命运将金华与韦庄紧紧联系在一起。这片土地敞开怀抱，接纳了这位失意落寞的晚唐诗人。

避乱金华，遥寄思乡情

　　金华是个好地方啊，韦庄来时，没有战乱，锦绣河山，他有感而发，留下一首又一首动人的诗篇。

　　韦庄的诗有一部《浣花集》传世，总共10卷。高旭彬援引夏承焘先生的考证，这些诗大致按他的人生经历编订，其中卷五的诗篇基本上都是在金华写的，卷六、卷七、卷八中的许多诗篇也和金华有关。

　　如《浣花集》卷五第一首诗《李氏小池亭十二韵》，有小注“时在婺州寄居作”：“积石乱巉巉，庭莎绿不芟。小桥低跨水，危槛半依岩。”他的这个金华朋友姓李，他家园子里有亭台楼阁、奇石珍禽、花鸟鱼虫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。韦庄很喜欢这里，诗兴大发，一出手就是六首绝句。

　　另一首诗《婺州屏居，蒙右省王拾遗车枉降访，病中延候不得，因成寄谢》，“婺州屏居”四字，说明他当时就住在金华。他曾在远行途中，给住在金华的兄弟写信，《夏口行寄婺州诸弟》有云：“回头烟树各天涯，婺女星边远寄家。”婺女星指的就是金华，因金星与婺女星争华而得名。

　　《将卜兰芷村居，留别郡中在仕》透露出来的信息是，他原先是住在金华市区（郡城）的，后来才搬到附近的乡下住。诗中写道：“兰芷江头寄断蓬，移家空载一帆风。”学界有一种说法，诗中的“兰芷”即兰溪境内的兰江。

　　韦庄不仅在“兰芷江头”安过家，还和兰溪诗僧贯休有交情。在贯休诗作《禅月集》中，有多首诗是写给“韦相公庄”的，“韦相公庄”就是韦庄。

　　韦庄曾住金华哪里？李家园子又在何处？时至今日，仍无从知晓。我们只能循着诗人的笔墨，去感受昔日老金华的那番美景，以及韦庄在金华的那份心安自在。

　　在金华那些年，是韦庄一生中难得的清净日子。暗淡了刀光剑影，远去了鼓角铮鸣。他一度真的想留在金华当个隐士。他在诗里说：“从今隐去应难觅，深入芦花作钓翁。”他曾有一个“匡尧舜”的梦想，现实却是在金华“作钓翁”。

　　琢磨韦庄诗文的字里行间，后人总会想到这样一个画面：他立于婺江之畔，举头西望，那是一抹凄艳的落日余晖，仿佛一个王朝的伤口在滴血。

　　即便身边有美丽的风景、安逸的时光，他终究忘不了那残破的长安、洛阳：“故国饶芳草，他山挂夕晖。东阳虽胜地，王粲奈思归。”（《婺州和陆谏议将赴阙怀阳羡山居》）王粲是“建安七子”之一，曾避乱荆州。韦庄与王粲遭遇相似，一个在唐末，一个在汉末，同为避乱，同样难以割舍对家乡的眷恋，两个人物，一副肝肠。

韦庄的诗路里有金华

　　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叶嘉莹曾说，韦庄的词包含有丰富的主观感情，读他的词就要有一个“知人论世”的态度。

　　公元910年，大唐亡了已有三年。韦庄早已身居前蜀宰相之位，然而，对于逝去的故国，总有无限留恋。他总是想起江南：“春水碧于天，画船听雨眠。”他总是想起洛阳：“洛阳城里春光好，洛阳才子他乡老。”

　　可惜，都回不去了。落幕的大唐与回不去的家乡，一颗心，都碎在诗里了。

　　离乡避乱，漂泊江南，终老成都。韦庄在思乡的情绪中郁郁而终，那一年，他75岁。

　　清人赵翼曾感叹：“国家不幸诗家幸，赋到沧桑句便工。”韦庄正是如此，战乱中颠沛流离、壮志难酬而悲愤交加的他，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江河日下，思想得以升华，才情喷薄而出，乱世无奈的悲吟最终奏响了末世绝唱，成就了千古名篇《秦妇吟》。

　　避乱这一路，是韦庄一生中最奇特的一段遭遇了。一路避乱一路吟，这便是韦庄的诗路。这条不朽的诗路中，就有金华。

　　该说说韦庄在词上的地位了。在晚唐，主流文学还是诗，词被看作“地摊文学”。群星璀璨的唐代诗坛，韦庄的诗显得不那么耀眼，他的词同样对后世影响深远。“温韦”两位“花间词派”祖师爷拥有大批迷弟迷妹，两宋乃至元明清的诸多词人，竞相效仿之。也正因如此，《中国通史简编》这样评价：“在晚唐，李商隐是旧传统的结束者，温庭筠是新趋势的发扬者。”在著名文学史家郑振铎眼中，“花间词派”虽由温庭筠始创，实由韦庄而门庭始大。

　　任何不朽和卓越，都是有铺陈的，当乱世奇葩花间词悄然远去，屹立于文坛之巅的宋词正款款走来。

【人物名片】

韦庄（约836—910），字端己。京兆郡杜陵县（今陕西西安）人，晚唐诗人、词人，五代时前蜀宰相。

其诗多以伤时、感旧、离情、怀古为主题；其词善用白描手法，词风清丽。与温庭筠同为“花间词派”代表作家，并称“温韦”。所著长诗《秦妇吟》与《孔雀东南飞》《木兰诗》并称“乐府三绝”。有《浣花集》10卷，后人又辑《浣花词》。另有《菩萨蛮》五首为宋词奠基之作。《全唐诗》录其诗316首。

【诗歌集萃】

《忆昔》

唐·韦庄

昔年曾向五陵游，

子夜歌清月满楼。

银烛树前长似昼，露桃花里不知秋。

西园公子名无忌，南国佳人号莫愁。

今日乱离俱是梦，夕阳唯见水东流！